2009-06-16

樂農自訂行年紀事

榮德生,《樂農自訂行年紀事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1。附榮德生像,共224頁。
眾所周知,史學家錢穆(1895-1990)在抗戰結束之後,並未隨西南聯大的解散復員歸返北京大學,而是僻居雲南,隨後又到昆明五華書院及無錫江南大學教書。錢氏選擇在江南大學這座新創的學校並非毫無理由,除了無錫是其家鄉,有「以報鄉里」心態外,更重要乃係敬仰該校創辦人、近代著名的實業家榮德生(1875-1952)。據錢穆的回憶錄稱:「其日常談吐誠懇忠實,絕不染絲毫交際應酬場中聲口,更不效為知識份子作假斯文態,乃儼若一不識字不讀書人,語語皆吐胸臆,如見肺腑」,對榮氏深表尊敬,不言而喻。
身為江蘇無錫人的榮德生,是二十世紀知名的麵粉、棉紗商人。毛澤東(1893-1976)曾言他是「中國民族資本家的首戶」。直到現在,榮家仍在中國政經界位居舉足輕重的位置,對地方社會影響甚鉅。這本《樂農自訂行年紀事》,原係他個人私自刊印的回憶錄,僅分贈親友紀念之用,現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,非惟可推見近代中國實業發展的縮影,也是一部內容相當豐富的地方社會史資料。所謂「樂農」者,乃作者由商轉入實業,事業幾滿半天下,但未嘗忘農,標示以望子孫不忘農,事事勤儉以傳後世。
以下舉幾處我所見《行年紀事》中深具史料性質的地方,嘗試說明該書意義。第一是榮德生雖以經商起家,然清季紳商階層的興起,實為一重要史學之課題,歷來討論者甚多。榮氏以「實官異路」一詞,維妙維肖地點出那時紳商在政府和社會之間所扮演的地位與角色。換言之,面臨時代的衝擊下,這群平日倚靠實業起家的商人,地位其實與過去的四民之末大相逕庭,已經兼具「官」的內涵;所不同的,並非從傳統功名而獵取社會地位而已。
其次,榮氏之所以倚賴麵粉、棉紗等實業發跡,第一次世界大戰是項重大的關鍵。根據書中言及,榮眼見戰爭陡起,更認為民生必需品不可或缺,積極放手發展,故能獲致企業成功。研究中國如何能推展國貨,擺脫帝國主義在中國經濟的侵略問題,榮德生的例子似乎可窺見當中變化。
再者,關於北洋政府乃至北伐期間的見聞,本書也有幾個例子頗有意義。如稱曹錕(1862-1938)賄選前後,吳佩孚勢力之大,「以居仁堂為辦公處,即清慈禧太后(1835-1908)辦公處,無人可到,足見地位之高,權利之盛」。又像是北伐期間,工人氣焰之高,為過去所無;榮書有言「種種不合理,殊覺難處」,且「出品退化,牌子跌落,作工者不為怪」,可知工運屢屢發生之所自。
抗戰與國共內戰間的社會生活內容,亦是本書描寫的重點之一。榮德生有言:孤島上海裡許多住民,經世變而人心更易,自私者多,直道者少。有的人甚至以謠言賺取暴利,不顧廉恥。即便到汪政權成立的南京政府,各物統制,使得物價飛漲。更增添鋌而走險者想要獲取大利之機會。國共內戰迅速使得民眾對政府失去信心,蓋「接收」時俱改為「國營」,並未償還原來擁有的人,造成許多「與民爭利」的說法,更使得百姓對政府的信任破產。
此外,本書偶有弦外之音,足資見證。譬如在1893年十九歲時,榮氏因學習經商嘗至香港,寫下幾句有關當地的印象:「初見之,如到外國,滿山燈火,可觀者惟三條馬路,名上環、中環、下環,已有上山吊車。公園以西,一片荒山,對面九龍,人亦極少,祇划船來往。夜間出外,必執燈籠,路不拾遺。」短短幾句,也具體而微地呈現晚清的香港景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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